数十亿美元涌入氢能项目的前景，可能会分散领导人对解决国内危机的关注

地中海的海水深蓝、色泽丰富。随着难民与移民一路向北、前往欧洲，地中海的美景成为了这成千上万次悲惨旅程的一个极不和谐的背景。2023年6月14日，一艘满载难民的船只在希腊海岸倾覆，造成数百人死亡。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2022年，有超过16万人试图穿越数英里的开阔水域前往欧洲——这些人乘坐的船只往往极度拥挤，或是由人们手工自制。其中，有近40%的人们来自突尼斯或埃及。有超过2300人身亡。 

移民们绝望地寻求着安全和经济机会。而每一天都有数千人出于同样的目的继续冒险乘船而来。移民潮加剧了地中海南北两岸之间的紧张局势——而这片水域几千年来一直是东西方文明交会的十字路口。

尽管移民问题高度紧张，但地中海南北两岸在能源问题上已经开始重新合作。在阿尔及利亚、利比亚等传统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国以外，埃及、黎巴嫩、以色列和毛里塔尼亚等其他国家也已做好了合作的准备——这得益于多个化石燃料矿藏的重大发现。

在全球能源转型中，投资者急于向其中许多国家投入数十亿美元，以期将新发现的化石燃料转化为氢能。氢是燃料电池的关键原料——燃料电池利用化学反应清洁发电，其主要副产品是水。尽管未来面临相当大的技术挑战，但随着车辆、工厂和其他能源使用方寻求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人们普遍预计欧洲和其他地区对天然气的需求将激增。

然而，对于地中海南岸国家而言，这种诱人的经济发展机会有可能只是撒哈拉沙漠中的又一座海市蜃楼。这是因为围绕氢能的炒作可能会持续分散该地区领导人的注意力，使他们无法解决移民危机背后十分棘手的国内社会问题。如果这项技术确实可行，那么向欧洲出口氢能的收入可能使政治和经济精英的寻租活动长期持续下去，同时牺牲民众的利益。

当然，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影响有助于巩固地中海两岸之间的能源合作。这场战争让能源安全上升至各方政策议程的首要位置——欧洲国家已在争先恐后地取代俄罗斯的天然气和石油。更多的资源从地中海南岸流向北岸，这带来了外汇收入。

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的政治领导人访问了阿尔及利亚、埃及、利比亚和毛里塔尼亚，以期扩大能源合作。这些高调的接触增加了这些国家的化石燃料出口，并对开采、运输（包括管道）做出了新的投资承诺。这些投资将确保来自地中海南岸的化石燃料继续向北流入欧洲。

对可再生能源的新关注

批评人士对欧洲发达经济体的这种政策进行了抨击——这种政策试图让肮脏产业远离本国，依靠发展中经济体来从事生产化石燃料和开采能源转型关键矿物等高污染工作。一旦欧洲解决其了自身的能源安全问题，地中海南岸和其他非洲地区除面临气候和环境风险外，还将面临陷入落后境地的危险。这些国家的经济若高度集中在化石燃料和相关资本投资上，则将面临资产搁浅的风险，或将遭受严格化石燃料贸易限制措施的威胁。

欧盟在推进能源转型方面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可再生能源投资已经迅速增加，但各国竞相取代俄罗斯能源也表明，迅速增加可再生能源和其他清洁能源的难度很大。尽管如此，可再生能源的生产成本大幅下降，一直是这些投资背后的关键动力。

至于地中海南岸地区，那里的国家在能源转型中将面临更大的宏观经济和金融挑战，部分原因是其资本成本相对较高。一些地中海南岸国家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方面取得了进展。埃及和摩洛哥正在增加可再生能源。摩洛哥建成了占地3000公顷的努奥-瓦尔扎扎特（Noor-Ouarzazate）太阳能综合发电园区，为全球最大的聚光太阳能发电厂。阿尔及利亚、毛里塔尼亚等其他国家则正准备上马大型太阳能和风能项目。

如今，氢能已成为地中海地区关注的焦点。氢是宇宙中最丰富的元素，它能提供一种清洁能源，并可来自于各种来源。天然气生产的氢能被称为“灰氢”，其不涉及碳捕获和碳储存。当氢能可实现碳捕获和碳储存时，其将被标记为“蓝色”氢能，但其成本更高。“绿氢”则是使用核能、生物质能、可再生能源（如太阳能和风能）生产的氢能。它的成本也相对较高。

各国在绿色氢能上的热情十分高涨。毛里塔尼亚、阿尔及利亚、埃及等国正在考虑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项目。一家德国开发商和毛里塔尼亚与一家联合体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该项目耗资340亿美元，年产能为800万吨绿色氢能及相关产品。

氢能项目可帮助保持能源从地中海南岸流向北岸。运输氢能的基础设施已在开发中，不过到目前为止，有关项目大多集中在欧洲的内部市场。在潜在的氢能投资中，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最终会流向欧洲，其中，意大利和西班牙正准备成为氢能的大型生产国。葡萄牙、西班牙、法国和德国签署了一项协议，它们将建造一条地中海管道，到2030年将供应欧盟10%的氢气。意大利、德国和奥地利的能源部门签署了一封函件，支持在北非和欧洲之间开发一条氢能管道，意大利的天然气网运营商将参与其中。

这种大型投资可能会对宏观经济产生重大影响，这对地中海南岸的多元化程度较低的较小型经济体尤其如此。相关挑战包括汇率升值、经常账户从逆差到顺差的波动等。政策制定者还必须谨慎行事，警惕与大型项目相关的或有负债，如当项目失败或被放弃时遭受的损失。

俄乌战争加快了地缘政治的转变，推动了整个地中海的能源一体化；不过，欧洲在产业政策和经济主权方面的新举措正在阻碍这一进程。这些是北非国家必须管理的新风险，它们表明：需要更加关注解决国内问题。

国内问题

大型氢能项目有望产生收入，帮助满足地中海南岸民众的需求。获得可靠、丰富的能源无疑是工业化经济的基石。但从历史来看，仅仅依靠丰富的能源还不足以推动经济的发展。地中海南岸国家有很多事情要做，而这些国家的社会凝聚力岌岌可危。当局需要重建年轻人的信心，解决长期存在的国内问题，包括社会、经济和区域性问题。地中海南岸年轻人的绝望之情驱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地中海——这表明这一问题具有普遍性。

当然，地中海南岸的石油出口国与进口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摩洛哥和埃及等石油进口国已经彻底改革或取消了燃料补贴或价格管制；同时，它们采取了现金或实物转移支付等措施，以减轻贫困家庭受到的影响。阿尔及利亚、利比亚等石油出口国往往倾向于坚持实施补贴，尽管其经济和环境成本高昂。在未建立政治问责制的经济体中，这反映了一种长期存在的社会契约——根据这种契约，政治和经济精英获得了化石燃料（未来很可能是氢能）带来的收入，而民众则会接受补贴并对精英们获取这些收入不闻不顾。

在整个地中海南岸地区，对政府的不信任和人们眼中的腐败行为始终十分严重。经济机会的缺失源于这些经济体缺乏有活力的私人部门。教育程度较高群体的失业率高于教育程度较低群体。在其中许多国家，国家管理经济（这些国家存在大型国有企业）带来的后遗症把独立企业挤出了市场，并为平行存在的非正规经济创造了条件。

长期以来，国有银行一直支持资金流向国有企业，这限制了公平竞争。在国家作用相对较小的经济体，往往存在裙带私人部门攫取财富的现象，从而扭曲了竞争。无论是在国有企业还是裙带私人部门占主导地位的体系中，数百万计的年轻人都被抛在了身后。在这两种情况下，人们对腐败和极度不平等的看法严重破坏了社会的凝聚力。

氢能的出口前景可能有助于改善对外收支。但它也可能加强寻租活动，损害一国经济的其他部门。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氢能生产部门必须尽可能透明，以抑制腐败。

当局不仅应努力实现氢能制备收入的最大化，而且应该尽量提升民众的利益，包括实施本地化政策。一个出口导向的能源部门不会产生年轻人所需的各种工作——而年轻人在地中海南岸的人口中占据大多数。

因此，当局必须实施超越能源部门的改革。它们必须实施更加广泛的结构调整，消除为年轻人创造体面就业机会的种种障碍。而这样做也将有助于帮助缓解他们存在的、日益增长的绝望感。但是，信任普遍缺失的背景下进行这种改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妥善确定改革的顺序，可以增强信任。简而言之，变革必须从政治、政府的精英群体以及亲信的切实改革入手，然后再推出影响更广泛群体的改革。具体而言，可消除进口垄断带来的企业补贴；更广泛而言，还应通过限制国有企业滥用支配地位或任人唯亲来促进公平竞争。除了提高能源部门的透明度外，分布式太阳能的使用还将模糊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界限。这可能会使民众更易接受不断变化的市场价格。只有这样，劳动力市场重组和汇率稳定措施才能取得成效。

在地中海南岸国家，区域合作处于历史最低水平。这些国家若能重新加强合作，则可帮助形成一个更大的市场，这将增加对新投资的吸引力——类似于欧盟的情况。北非国家联合起来，可帮助其与欧盟伙伴国家和其他国家开展重新谈判，达成更有利的贸易协议。

与其试图抓住从氢能出口中收取潜在租金的海市蜃楼，地中海南岸地区的领导人应更加注重在国内建立信任，并为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用脚投票的年轻人提供机会。

文章和其他材料中所表达的观点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一定反映IMF的政策。